真实在酒中荡漾
施晓宇
我曾经说过，36岁以前我是讨厌喝酒的，更讨厌酒鬼。随着人生阅历的丰富，随着赴宴次数的递增，10年后的今天我改变了看法。现在我不仅不讨厌喝酒，遇上性情中人，交上同道朋友，更不反对开怀畅饮。当然，我对酒鬼的不良印象也开始有了改变。这种印象的改变起先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后来喝酒的次数多了，结识的朋友多了，才发现酒桌上是真实存在最多的地方之一。即便是品质再坏的鸟人，在酒桌上喝多了以后，都能表现出难得一见的人之初性本善的一面——也就是说，平日里再怎么面目可憎、蛇蝎心肠的人，一旦喝酒过量以后，多少也能还原一点本真，找回一点作为真实的人的一面。这在虚假无处不在的今天，实在是难能可贵的发现。至于酒鬼就更不用说了，从某种意义上说，酒鬼倒往往是最真实的人。他不懂得虚伪，也不懂得掩饰，更不会弄虚作假保护自己，所以很容易自己把自己放倒。如果面前有没有城府、毫不设防的酒鬼和工于心计、心怀鬼胎的两个人供人选择做朋友，我相信百分之百的人都会选择酒鬼做朋友的。可见酒鬼并非都是坏人，可见真实是多么重要。
关于虚假，曾经看过一幅漫画。一只公鸡面对一只刚刚从鸡蛋里破壳而出的小象，死劲掐住母鸡的脖子恶狠狠质问：“这是怎么回事?!”随着数字化时代的到来，不要说生活中人与人的关系越来越虚假，就是面对无时不在的电视电影，那些用数字技术通过电脑制作产生出来的逼真画面又哪里有半点真实可言?好比拍摄一场海战，美工和布景只要制作三两艘战舰模型，将它放入游泳池中，通过数字技术处理，三两艘战舰就会变成一支庞大的舰队，再加上一台鼓风机，便能拍摄出在惊涛骇浪中场面壮观虚假万分的海战镜头。再联想得远一点，一旦“克隆人”真的问世，连真人都有可能是假的，世界上还有真实存在吗?从这点上说，真实在酒桌上的硕果仅存更显现出它的宝贵。我曾经亲眼看见一个平时人人讨厌的奸佞小人喝多了酒以后，流着悔恨的眼泪向过去被他暗算过的同事道歉——这中间应该是包含了真实的成分的。我还曾经看见一个平时道貌岸然装腔作势、依靠逢迎拍马突击提拔的政治暴发户喝多了酒以后，居然搂着他的竞争死敌的肩膀称兄道弟无比亲热。还有一个平时表面上正人君子、满肚子却是男盗女娼的大色狼喝多了酒以后，露出了狼尾巴——抱住刚刚认识的同桌姑娘就要啃。在这里，尽管真实的成分不同，暴露的内容也不同，但都有货真价实的真实的东西在。这无论对重新认识一个人还是看穿人的另一面都是有好处的。毕竟，“酒后吐真言”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
说到真实，不管是为人的真实还是酒桌上的真实，我觉得都是北方人比南方人多。就拿喝酒来比较。生活在白山黑水间的东北人，常年在冰天雪地里猫着，喝起最高酒精度的白酒来从不藏着掖着，那个爽快劲，少有南方人是其对手。如果说东北离南方太远，我们就近说山东。山东人喝酒也擅长白酒，都是梁山泊英雄的后代，喝酒讲究个利索，而且，喝酒讲双不讲单。就是说，双方喝酒，无论敬酒的一方还是被敬的一方，端起酒杯必须成双——喝两杯。敬酒者就是这么两杯酒两杯酒地一个一个敬过去，一桌下来就是20杯高度白酒下肚，如果再算上别人回敬，一场酒喝下来，一个人不喝上一两斤白酒别想离席——并且，很难看见偷奸耍滑吐掉掉倒的。倘若你到了内蒙古的呼和浩特，那就更不得了了。蒙族人喝酒是这样的——主客一上桌，每人面前摆一瓶上好白酒“蒙古王”，每人先负责把自己面前的“蒙古王”包干掉，然后主人开始敬酒。遇上喝酒扭扭捏捏的南方人，主人会大度地替你打折——“来嘛，你喝一杯酒，我喝三杯嘛!”说着话，一仰脖，三杯酒咕嘟咕嘟已经先下肚了，而客人的一杯酒还端在手中纹丝不动呢。蒙古人从来不会怀疑或是担心客人喝酒会藏着掖着大打折扣。我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这个原因——真实、真诚、真情、大度、大方、豁达，蒙古人才产生了征服欧亚大地的盖世英雄成吉思汗?英雄的造就固然有多方面的因素，但以上的优点不能不是造就英雄的因素之一。由此类推，中国历史上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多产于北方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关羽、张飞、吕布、武松、李逵、林冲、秦叔宝、程咬金、尉迟敬德(哪个不是酒中豪杰、马上英雄)......就连中国历朝历代的皇帝不也基本上产生于长江以北的北方土地吗?关于这一点，南方人不承认自己的小肚鸡肠——连喝酒也喝得痛苦万分愁肠百结小里小气从而影响了成就英雄成就武功成就千秋大业是不行的。于是乎，南方人只剩下了文人与书生。南方人中多产秀才，历史上考中进士最多倒也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南方人中只产生文官，不产生武将;只产生大臣，不产生皇帝;只懂得在花前月下吟诗填词伤春悲秋唱吴侬软语小桥流水，不懂得在大漠中铁马金戈挥斥方遒气吞万里如虎弹一曲铁琵琶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了。
我们还是回过头来谈喝酒。前面说到的喝酒大气的场面在南方是绝对看不到的。南方人的肚肠拐弯就是多。如果轮到南方人敬酒，少有自己喝三杯而让客人喝一杯的，起码也要一对一，否则便是不合算，否则便是吃大亏。即便破天荒出于某种功利目的咬咬牙这么个敬法，至少也会在自己把两杯酒喝下去后，硬逼着对方和自己同时举杯将最后一杯酒喝下去——怕的是对方赖账不喝。而喝酒赖账与偷奸耍滑只有南方人会，北方人、特别是西北人却是少有这等“败类”的。确实，喝酒赖账或是千方百计打折扣多是南方人的“专利”。在这里，我不好说南方人比北方人虚伪，但我敢说南方人远不如北方人真实——品质当中真诚的成分少，至少在喝酒方面的表现是这样的。至少在酒桌上讨价还价、拖泥带水的永远是南方人多于北方人。在真实成分最多的地方之一——酒桌上尚且如此，在其他方面就更是马尾拴豆腐——提不得了。这是不是因为南方人口密集，竞争激烈，生存压力大造成的呢?但不管怎么说，在真实、真诚、真情越来越稀有的今天，我们还能比较容易地在酒桌找到它们，单凭这一点，喝酒就不是一件坏事情。
哪怕是暂时的，我们在酒桌上确实容易找到脾性相投的朋友;美酒中包含的酒精确实能收藏真诚，再现真实;而酒精，也确实能洗涤人的头脑，净化人的灵魂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