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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像与独创:王宗仁散文印象

  雕像与独创:王宗仁散文印象

  ——王宗仁散文集《情断无人区》读后

  ■杨献平

  一个人要有自己的生活基地,一个作家有其如此。在当今的文坛,不乏走来走去,到处捻花做姿、胡乱抒情的作家,走一趟西藏、下一趟广州、上一次新疆,回来之后便是洋洋数万言见诸期刊,不能说里面没有优秀的作品,但走马观花毕竟雷同于蜻蜓点水,尤其是对一方有着数千年人类文明和自然造化的地域而言,没有长期的生活和生存体验,观察和感悟,仅仅边走边看是不可能深入其内在的纹理、了解其风俗人情,特别是蕴藏于自然和人群之中的文化、习性和精神。

  对于诸多的以西藏为主要写作题材的作家和作品来说,到目前为止,我认同的似乎只有马丽华、王宗仁和维色,他们在世界最高的地方,以自己的独特的思考和写作方式,用熔炼了的灵魂、思想和精神为一方地域的山川河流、信仰习俗和人文精神树碑立传,在他们张驰有力的叙述中,我们读到和感受到的不仅仅是神秘迢遥、奇诡壮丽的异域风景,更重要的是,我们领悟到了一种信仰对于一方民众的心灵、精神的巨大激励和慰藉力量。他们的写作,在很大程度上,具备难得的独创和独立性质。在当代纷杂的散文作家和散文作品中,真正称得上独创的作品不多,独创这东西太紧要了,有的作家拼其一生,也不过是跟在别人后面拣拾唾余。从这个界面上看,马丽华、王宗仁、维色三位以西藏题材名世的作家的作品便显得尤为可贵。

  在这三位作家中,王宗仁先生是军旅出身,在雪域昆仑海拔5300米高度域摸爬滚打,当了20多年的汽车兵。离开西藏后,又上百次返回,直到最近,王宗仁先生以60岁的身体,再次穿越生命禁区,深入到驻扎在唐古拉山、昆仑山各处的边卡哨所,与官兵同吃同住,以艺术家的敏锐眼光和细腻心灵,书写和挖掘常年生活和战斗在雪域昆仑的普通官兵感人事迹和内心世界。新近再版的《情断无人区》(军事谊文出版社2001年第二版)一书,不仅是王宗仁先生40多年西藏军旅生活的真实记录,更是作家多年来在散文写作领域不断思考、探索和人生情感的结晶。把这本书放在全国的范围去考察,无疑也是一部具有自己独特光芒散文作品集。

  《情断无人区》每一片文章都有一个曲折哀婉爱情故事,每一篇作品一个惊险的故事,每一篇作品中都真实记录和承载了驻青藏官兵的生存状态和精神境界。读这本散文集,我不止一次地流下了眼泪。而且不知不觉,读完之后,才感觉到脸上有一丝微凉。每一篇作品都引人入胜,有所触动。打开这本书,我的感觉是:一旦进入阅读,内心便变得异常纯净和清净,缠绕于胸的日常琐事自然消失,跟随作家的叙述,而心潮起伏,而惊心动魄,寸断肝肠。

  在《情断无人区》这篇长篇散文中,王宗仁先生记述了一位藏族贵族姑娘拉姆和“金珠玛米”李湘的爱情故事,爱情的背景是羌塘无人区,与其说是特殊环境中造就了常相厮守,不离不弃的人间真爱,倒不如说是两个人内心独具的高贵、善良和温情使平凡的男女结合有了一种史诗的品质。尽管拉姆最终削发为尼,在荒凉破败的日斤寺诵经,打发时光,但李湘放弃了自己的羊群和帐篷,三十年如一日地寻找着拉姆,他坚信,爱他的美丽姑娘拉姆一定会回到他的身边。虽然最终拉姆莫名其妙地离开了人世,他们多年之前拣拾并养大,相依为命的狼崽甲巴,拉着她的尸体走向深山。如果说《情断无人区》中的拉姆和李湘的爱情太过遥远,《两个女兵的风沙之夜》则是一个近在眼前的生命绝唱。两个像花朵一样的女兵,何梅和王霞,殉职于可可西里巡线路上。她们像许多的女孩子一样,有着自己的父母亲人,有着对未来的美好想象。可是,巨大的可可西里吞噬了她们年轻的生命。她们不是有意的献身,而是日常任务,生命不可预料,她们的无意造就了她们的荣光。即使再光荣伟大的事情,也没有生命和理想重要。读过这篇文章之后,何梅和王霞在我脑海里萦绕不去,我想我一定要去青藏线上走一趟,在何梅。王霞,乃至更多平凡而伟大人们的墓前,俯身跪拜,奉上香烟和格桑花。

  王宗仁先生何以能够写出如此之多的感人故事,40多年的雪域生活经历是一种深厚的题材和精神积淀。有了它,王宗仁先生的散文才一直保持着相当地水准,即使如《藏羚羊跪拜》、《回到长命寺》等短制,也都透露着充沛的生活和生命底色。

  在艺术上,王宗仁的散文作品有着小说的构思、史诗的品质、到处洋溢的人性之光和独立的语言与写作方式。这不仅是一个境界,一种技巧,一种舍弃文本而直奔人类生命主题的大气和从容,更是作家的一种个人品质和高贵精神。我们当下的散文写作,最缺乏的不是技巧,而是精神,不是空灵,而是真实,不是风花雪月,而是直视苦难、关注人性。王宗仁先生的散文作品对此是一种填补、证实和创造。因而,他的散文创作便就成为了一种真正的发现和创作。

  先说人性。在《情断无人区》中,有两个细节尤其动人。拉姆身体虚弱,几天没有吃东西,李湘给她端了一碗被母藏羚羊用尖角划破肚皮而死的公藏羚羊肉,拉姆一看,就嚷着叫李湘把这些肉端出去。一开始我也莫名其妙,在往下读,就知道了拉姆幼时曾跟着管家去向一个叫做玛钦次丹的农奴收租,次丹没有,拉姆的父亲便将他杀了,用头颅做了一个盛宝器的小碗。自此之后,拉姆看见鲜血便呕吐,她深深意识到了自己的罪孽,以及家族的罪孽。人对人的伤害是最大的残忍。第二个细节是:与避热的藏羚羊群做了邻居之后,拉姆从自己口粮中均出一半,撒在藏羚羊饮水的海子里面,每天都这样。公藏羚羊在与母藏羚羊追逐厮打的过程中被划开了肚子,死在草原上,任其身体腐烂,拉姆也不去拣拾,做了自己吃。这两个细节尤其动人,折射出了藏族姑娘拉姆内心那绺明亮的人性之光。在诸如《雪山无雪》、《背兵尸的藏族阿妈》、《新婚30天》、《苦雪》、《拉萨跪娘》、《唐古拉山和一个女人》等篇章中,在故事、人物和自然环境描写中投射出来的人性之光比比皆是,散文作品中这些可贵的因素却都不是技巧可以完成的。它们首先反应出来的是作家内心的一种高贵的同情和怜悯精神,这是一个人,尤其是一个作家必备的素质。在我们周围,有人津津有味地议论屠宰场,细述屠夫宰杀牛羊猪马的过程,语词之间,露着优裕和狞笑。“你叫他比神明、比上帝微小一点,又以荣耀与尊贵为他的冠冕。(《圣经·诗篇》)”不管是怎样的一种生命,都有自己的尊严、生存权利和生活位置。

  王宗仁先生的写作题材大都是驻扎在青藏线上地普通官兵,这是一个特殊的群体,没有亲身体验,没有和他们长期一起生活经历,凭走马观花的看和道听途说绝对写不出像《情断无人区》、《一个母亲和另一个母亲》、《两个女兵的风沙之夜》这样的佳作。但是,王宗仁先生在为官兵树碑立传的同时,他将触角伸得更为广阔,也就是说,王先生的散文关注的不仅仅是青藏线上的官兵,而是将他们放在整个西藏的人文地理、风俗民情和历史文化中去审视和考察。这样一来,他的作品便就显得更为广阔、结实和灵动了。在阅读中,在众多的感人故事中,在欣赏和窥探王宗仁散文特有的精彩语言、小说结构和史诗品质的同时,我们会更具体地了解到西藏的内心世界、精神信仰和生存状态。不瞒大家说,我的那些西藏知识大都从王宗仁先生的作品中获得的,当然还有马丽华。维色、刘立波等人的作品。

  再说小说结构。王宗仁的散文本身就是一部很好的小说,但我认为,但不可以当作纯小说读,因为文中的故事和人物都是真实的,确有其人的。如果当作小说,那将是对他们的一种不尊重。读了《情断无人区》,近期的《五道梁落雪、五道梁天晴》(《解放军文艺》2002年4期)我不觉惊呼,这简直就是一篇小说,迅即打电话给王宗仁先生,得到的答案是:故事完全真实,人物不过换了个名字。对于这样的题材,有的小说家挖空心思都没有如此充实、奇崛和动人。这一点,凡是读到过王宗仁先生作品的人,都很清楚。你可以说他将好端端的一个中篇小说题材浪费了,但浪费题材不要紧,紧要的是,我们要对得起为作家提供了故事的人们。这里面,浓缩了他们一生的精彩篇章。

  第三,王宗仁的散文语言诗意盎然,而充满哲理,但决不是刻意升华的那种,而是在不经意地闪现。“李湘没有变。拉姆也不会变。当初走进无人区,也许是一盏灯模仿了一盏灯。但是,当那盏模仿的灯被岁月锈蚀以后,他们的灯依然放着光芒。光芒是不能模仿的。”(《情断无人区》82页)。“世界屋脊跳动着永恒的新的脉搏。一队野驴在湍急的源头浪涡上踏下不凋的蹄瓣。这时候,我想说的话是:我在唐古拉山抛过锚。”(46页),在这本散文集中,像这样的语言比比皆是。

  仔细读完《情断无人区》这部凝重厚实的散文作品集之后,不仅真切地领略了众多的感人事迹、神奇的雪域风光和绵实厚重的人文地理风光,便在我的想象里树起了一座座面庞生动、神采凝重的雕像。也领略到了王宗仁先生散文独具的风采。

  这些雕像是朴实的,或许其中一人就是我们村庄的人,或许是通过音信的朋友,但更多的却是我们素昧平生的兄弟姐妹。即使故事中的人物遥远如贵族姑娘拉姆、金珠玛米李湘,合上书籍,在我们脑海里面。昆仑,唐古拉山,青藏高原和他们,竟都是如此的生动和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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