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新而温暖的浪漫抒情——读阿拉旦的散文
作者:李建军
2004年也许是阿拉旦·淖尔散文写作进步最大,收获最多的一年:作品引起广泛关注,受到普遍好评,多次获奖,多次被转载。这个来自边鄙之地的年轻的裕固族作家,用像古老歌谣一样苍凉的文字,以像春雨一样清新的写作风格,给我们带来一种别样的心情态度,朴素而深沉,忧伤而温暖。
阿拉旦·淖尔的散文,像春天里燕子情意深长的呢喃,执着于对童年时代美好记忆的叙说。是的,阅读她的作品,就仿佛在春天的早晨,打开一扇窗户,灿烂的阳光、清新的空气、远处的犬吠、近处的鸟鸣,齐集到一起,欢快地向你扑来,一下子就将你围裹在温暖而生动的盎然春意中。
爱的情感是阿拉旦散文中的阳光,照亮了她散文的几乎所有细节和场景。阿拉旦是大自然的歌手。她对西部故乡的草原和雪山,充满神圣而纯洁的爱。在她的笔下,草原上像母亲一样爱抚、养育着所有的生命,而蓝天和土地、水和森林,也都是有灵性的:“躺在草地上享受着无边大草原的呵护,我的心灵在从远古走来的大自然中升华,一次次地开阔博大起来,安静的不带任何污染的空气里,我被草原的真实,土地的厚爱感动的灵魂在颤栗中听到了生命在哭泣的声音。”(《青草地》)
叙写心灵成长的隐秘体验和温馨而又略带感伤的记忆,是阿拉旦散文的一个重要主题。她的笔触深入到自己心灵的渊然深处,真实而细致地叙写情感发展和心灵成长的艰难过程。在这过程中,有感人的爱,也有揪心的痛;有深深的眷恋,也有淡淡的感伤,但是,没有怨怼,没有颓唐。总之,女性特有的细腻和儿童才有的纯真,给她的散文带来一种温柔而纯粹的品质。在引起广泛好评的《萨日朗》中,我们可以看到阿拉旦散文写作的这些丰富情感内容。对很早就失去母亲的“我”的情感生活来讲,姐姐萨日朗占据着像母亲一样重要的地位。而姐姐不仅像母亲一样呵护着“我”,而且还“教我懂得了人与人之间有一种美好的东西存在着。这种美好的东西好像一株向日葵,在阳光下灿烂地成长着”。在阿拉旦笔下,姐姐是美和善的化身。她真实地写出了“我”对姐姐的非同寻常的依赖心理和复杂感情。“我”因为“恍惚知晓了男女间的秘密”,陷入了害怕失去她的“慌乱”。“我”对向姐姐求婚的巴特充满了敌意,并以一种过激的方式,将这种孩子才有的简单而可爱的情感表现了出来:竟然抓起宰羊刀扑向他。在这里,我们看到了与屠格涅夫的小说《初恋》里的场面极为相似的一幕:那个叫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的男孩,为了显示他对齐娜伊达的爱,从高高的墙上纵身跳下,一下就失去了知觉。这两个孩子因为爱和恐惧而表现出的疯狂里,有一种令人心疼和心酸的纯洁与纯粹。这是一种充满了甜蜜的梦意和幼稚的倔强的情感。阿拉旦像屠格涅夫一样,诗意地写出了一种美好的情感。但是,与齐娜伊达对弗拉基米尔·彼得罗维奇的爱不同,姐姐萨日朗对“我”的爱是无私的甚至可以说是伟大的。虽然姐姐死于一场暴雨带来的灾难,但是,她在“我”的心中是永生的:她的一切,都成了“我”“一生一世的珍藏”。
那么,什么使阿拉旦的散文显得与众不同,使她凭着为数并不多的几篇散文引起读者的喜爱和广泛的好评呢?是情感,是一种像春雨一样浸润在作品的字里行间的情感。那么,什么又是她的散文的突出特点呢?是抒情性,是一种像春日般温暖、夏日般热烈的抒情性。当散文写作普遍患上抒情厌倦症的时候,当抒情被有的人当作伪浪漫主义的写作策略的时候,阿拉旦却决绝地强化了抒情的力度和强度,从而使自己的写作回到了最本真的状态。何谓写作的本真状态?那种以情感为本体的写作状态是也。前人诂诗论文,曰“诗者根情”,曰“为情造文”,曰“辞以情发”,强调的即是情感对于写作的重要。傅庚生先生则在《中国文学欣赏举隅》中说:“以感人之深浅,衍生文学作品之优劣,十九得之。作品之感人深,自于作者之至诚,……不源于深情,不出于至诚,而冀其作品能感人者,是东向立,而求见西墙也。”他的论断概括了中国文学写作的基本经验和黄金法则。阿拉旦显然是怀着对前人经验的尊重,怀着对情感的敬意,开始她的散文写作的。例如,在《珍珠鹿》中,作者通过充分的诗化渲染,赋予了传说中的爱情以浪漫的情调和永恒的性质,使它的悲剧性与诗意性高度和谐地统一起来,让一个动人而凄美的爱情故事充满了强烈的抒情效果。事实上,即使在那些叙事性较强的散文作品里,充满浪漫气质和诗性意味的抒情性,依然是阿拉旦作品中具有压倒性优势的特点和品质。
为了获得理想的抒情效果,阿拉旦选择了一种强化型的语言风格,而不是弱化型的修辞策略,比之于绘画,她的语言更接近油画,而不是设色清淡的水彩画。比喻、拟人、夸张和排比是她用得最多的四种修辞手段。拟人是一种将人的思维和情感投射到物的身上,以追求一种充满人性化和人情味的生动而美好的修辞效果:“春去秋来看着风的手摸绿了青草,阳光的笑烤热了大地和草原,喂肥了我的牛羊。”(《青草地》)夸张是一种最明显的强化型修辞手段,也是阿拉旦常用的一种修辞技巧,例如,在《萨日朗》中:“我经常在黄昏的风里仰望天空,任泪水纷飞。经常向空宇茫茫处大声喊:萨日朗回来!我的声音穿过脚下这块厚重的土地,击碎漫天的云雾,敲响这把铜制的铃铛,为我的萨日朗招魂……”在所有的修辞中,作者用得最多的是排比。她对这种有助于形成语势效果的修辞手段似乎情有独钟,例如,在《天格尔》中:“……我一直渴望着并努力实践着简单透明的生活方式,我渴望我是草原上流淌的河流,天空飘飞的雨露,我也渴望我能像草原那样把宽容和慈爱融入心怀,我知道草原是宽阔的,我是渺小的,我做不到草原的宽阔,但我能学到草原的宽容。”在《谁在天边歌唱》里:“……尧乎尔远古悠扬的歌声,它能把人的心炼成丹,能把人的骨头化成水,能把人的眼睛变成寻找歌声的大地和天空,它的钻心的歌声冻结了我的生命,把我变成了茫茫草原上永远找不回心的人。”
自然,阿拉旦的写作才刚刚起步,虽然有个漂亮的开端,但仍然有许多困难需要克服和解决。例如,情感范围和精神视野的狭窄,是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语言风格的单一和修辞手段的单调,也是需要正视的不足。真正的写作是一种伟大而神圣的苦难,是一个充满艰辛和寂寞甚至痛苦和绝望的自我超越过程。祝愿阿拉旦在新的一年里,有更大的进步,更多的收获。
2005年3月10日,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