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孙见喜
费秉勋
从表面看,你以为孙见喜很粗:脸比较黑,而且黑得不光洁,像长时间没有洗过,落了一层灰。不大茂盛的络腮胡子,又加重了这种调子。当然,人们会喜爱这张脸,因为下部的嘴巴两角下抽,似乎想严肃,而上部的眼睛却严肃不起来,带着特有的灵动和狡狯;特别是当嘴巴受了眼睛的感染,一启齿行动,整个脸就活泛逗人起来,真正的“见喜”了。其实,孙见喜很细,很内秀,很有才情。
他上大学学的是机械制造,毕业后分到南阳的工厂当技术员。在这里,他最先显露的是音乐才能,在乐队里吹长号。长号是洋乐器,他会;二胡和箫这些土乐器,他也玩。这你就会明白,他为什么写了小说《望月婆罗门》并结识了知名的琵琶演奏家。九十年代初,我和见喜谋划着想学古琴,刘宽忍也是因此而认识的,而且还商量着建立了乐社,想时常聚会娱乐,我曾提议多到城墙上活动。扫兴的是西安搞不到好琴,宽忍把他的古琴给了贾平凹,贾平凹不知珍惜,转手又送给别人;又因各人都忙,乐社也没有活动起来,只被贾平凹写入了《废都》。
孙见喜最想干的当然是文学,一辈子和冰硬的机器为伴,他是耐不住的。于是离开工厂到出版社临时打工。后来写了《自然铜》,写了很多有个性的散文,文学才能如锥处衣中,想掩也掩不住,于是由临时工转为正式编辑。到《贾平凹之迷》一出,文名便闻于国中了。
见喜只比我小七岁,但他性格和心态都年轻,我老觉得他是另一代人。他的消费观念很有点前锋色彩,早在八十年代中期,他就购置了音箱,买了各种声乐器乐磁带,那时平凹和俊芳想过唱歌瘾,还常常赶到他那里去。后来他又买了轻骑,头一天骑上到方英文那里兜风,心潮自然有点荡漾。方英文恶作剧,故意回避关于轻骑的话题,这还不算,第三天就在《西安晚报》上发了一篇《显示未遂》的文章,咀嚼见喜的天真,真损得可以。九三年省作协会员代表大会上,会做生意的民生商店,把电脑拉到会上表演兜售。作家们多疑,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我就是不买,而且不买的理由一套一套的,说电脑干扰写作时的思维,尤其破坏形象思维;说写作主要是用人的脑子思考和想象,电脑干不了这事,电脑只能提高书写速度,解决不了作家的基本问题……把巧舌如簧的推销员说得哑口无言。会议一结束,孙见喜第一个跑到民生去买了电脑。商店看顽固的作家中有人脑子活泛起来,一个大市场有望打开,因而喜出望外。我到见喜家摆弄他的电脑,我的指头在键盘上敲击,显示器上居然也能出现汉字,于是我跟在见喜后头也买了一台。自那时起,我写作便改用电脑,自然比以前方便了许多,但更重要的是,我获得了一种我在时代中的感觉,确认了自己似乎是一个现代人了。
“不拘小节”常常被用为一个贬义词,我觉得在见喜身上应作褒义词用,他表现了人性的本真和对世俗的轻视。魏晋名士就是用不拘小节来对抗礼法和张扬个性的。见喜的不拘小节,常常使多余的清规、繁缛的形式现出可笑和荒唐。如有些会给与会者面前摆了水果,本来就是让人吃的,但谁也不首先动手,这时见喜就成了众望所归,他不但敢为人先,还会吃得嘬嘬有声。他如果和一伙官员去参加某个开幕式,在按名次往前走时,就敢走到一把手的前头去。一些本应严肃投票的选举,却用了举手通过,见喜就会认真地大声问左右:咋这样选举!?
商洛作家群中,性情多幽默者,孙见喜即其一也。不过,我研究过孙见喜、贾平凹、方英文三者幽默的不同。方英文的幽默是进击的,贾平凹的幽默是共悟的,孙见喜的幽默是亲和的。方英文的幽默有一种对听者的君临压倒之势,贾平凹的幽默让听者集体品味,孙见喜的幽默是与在座者同欢共乐。方英文的幽默是心智原发性的,贾平凹的幽默是民俗性的,孙见喜的幽默是现场性、动态性的。从观听者感觉的角度说,方的幽默热峻,贾的幽默冷绵,孙的幽默温和而琐屑。无论聊天、笔会、坐车、游赏,只要有了孙见喜,便笑声迭起,开心到底。八六年秋,平凹正在西安南郊住院,中国作协通知他去京领取美孚石油公司专为他颁发的飞马文学奖,当时我正好要去北京为《中国舞蹈词典》改稿,见喜要去东北组稿,就顺便在京和俊芳一起安排了平凹赴京的各项事宜。见喜在北京人面前,整个幽了两天默。他说不好普通话,而且常常听不懂北京人的话,就在和北京人对话时既象是嘲笑又象是摹仿,在嘴里滚动着大舌头,撇那种极油的北京土腔,商店售货员、公共车售票员常常被他的话笑得直不起腰。他在北京也整个把我尊重了两天,吃饭、过马路、坐橙子、上台阶、进门,处处让我在先,理由总是说:按职称来!
见喜已用幽默战胜了人生路上的劫难。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