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校的“许佬儿”

文/赵攀强

 

“许佬儿”是村里学生对许老师的不礼貌称呼。许老师是外地人，具体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我都记不清了。在我的印象里，许老师当时五十多岁，个子很高，不苟言笑，是一个很“古板”的人，同学都不喜欢他，家长也都不喜欢他。

 

那个叫观音堂村小学的学校，六个年级，百余名学生，两个教室，两个老师，是典型的“复式班”。也就是说，每三个年级合用一个教室，由一名老师来教。许老师是一名普通教师，另外一名就是校长，许老师一直教我所在的班级。

 

七十年代是学生造反的年代，学生不是游行，就是种菜，教学是可有可无的事情，我们的小学也是如此。可是许老师偏偏要履行人民教师的职责，不但在课堂上要认真讲课，放学后还要家访。课堂的较真儿引起学生的不满，家访的执着引起家长的不满。

 

说来也怪，我们那个村子自古以来不注重文化，家长不管学习，学生不爱学习，“学好数理化，照样攥锄头把”是村里人的口头禅。许老师偏偏被安排到这样的村子教书，也是他的命苦。

 

记得上课时，那些调皮的学生经常和他作对，把他气得青筋直暴。有次上课前，有个同学把塞满灰土的笤帚架在半掩的门顶，许老师推门进来，笤帚落在他的头上，满脸是灰，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有一次上课，趁许老师在黑板上书写的间隙，有个同学忽地跳到桌面上，等许老师转脸时，那个同学嗖地又跳下桌子，如此反复，把许老师折腾的够呛。

 

许老师家访时，学生都害怕，主要是担心许老师给家长揭他们的短。看着许老师从山头的学校出来，学生就齐声大喊“许佬儿！许佬儿！好吃佬儿！好吃佬儿！”，有的同学还藏在暗处拾起土疙瘩向许老师扔去。他们想用各种办法阻止许老师的家访，但每次都失败了。

 

每个学期，许老师都要把村上的上百户人家一户不漏地走一遍。了解学生的家庭状况，向家长沟通学生的学习情况，奉劝家长要重视孩子的学习和成长。可是，对许老师的苦口婆心，多数家长不以为然，有的家长还十分反感。

 

我们那个村子的人们非常好客，来了客人都要管饭。许老师来家访，自然必须管饭，因为路途遥远。于是许多家长就在背后议论：许老师家访是假，混吃混喝才是真正目的。说的久了，传到许老师的耳朵里，许老师感到很伤心。

 

许老师的家访，尽管遭到学生的谩骂，家长的白眼，但是许老师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依然我行我素逐户家访。这天，许老师到我家来家访了，受到父母的热情接待，使许老师颇受感动。因为我的父母是村上最重视文化的人，尽管他们没有文化。

 

许老师与父亲谈论了许多关于我学习的事，还谈了村里学生破坏学习的不少恶作剧。父亲对我说：“你不要学别人的坏样子，也不要管别人做坏事，只要管好自己的学习就行了”。许老师不同意父亲的观点，说不学别人的坏样子是对的，但不管别人做坏事就不对了，不仅自己要学好，还要带动别人学好，这才是一名好学生。许老师还把我的作业本拿给父亲看，当面纠正一些错误。父亲看到作业本上画的那些红“X”时，当场扇了我一记耳光。许老师批评父亲：“教育孩子不能使用家庭暴力，要耐心引导，哪个学生不犯错误呢？”由于父亲性情粗暴，许老师又爱认死理，两人话不投机，谈得很不愉快。那晚母亲做好了饭，许老师没吃就走了，父亲没有挽留，我也没有挽留。

 

后来，村上人，不论是学生，还是家长，越来越不喜欢许老师，就连许老师的上级教育主管部门也不喜欢他了，把他调走了。

 

许老师走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也不知道他的消息，如果他还活着，也应该九十多岁了吧。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心里想，许老师受到的不公正待遇，不仅是许老师的悲哀，也是观音堂村的悲哀，更是那个时代的悲哀。其实，“许佬儿”是个好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