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出身,靠的是际遇,是缘分,是造化。
孙犁的“草根”出身
□文彦群
一个人的出身,靠的是际遇,是缘分,是造化。人之一生,或许可以有很多选择,但他绝无可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地,也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无论其富贵或是贫贱。
孙犁的老家在河北省安平县子文镇的东辽城村,这是华北平原上一个普通的村庄。村子位于县城西边,离城18里。西南3里远的子文镇,是当地闻名的集市,每年春秋两季举办的“药王庙会”,从中可以窥见北方民间的一些遗风习俗,给童年的孙犁留下了深刻而美好的记忆。东辽城和子文镇,都处于滹沱河南岸,这条长约580多公里的河流,不只是冀中地区的一条重要河流,还是抗战史上的名胜之地,孙犁和其他作家,多次在反映抗战题材的文学作品中描写过它。
孙犁的母亲是一位勤劳贤惠的农村妇女,为人乐善好施,富有同情心,对于村中的孤苦饥寒和过往路人,她都尽力周济。附近村子的两个尼姑,在夏秋两收忙完时常来化缘,也都会给她们很多粮食,并提供食宿。孙母一共生养过7个孩子,但却很是不幸,饥饿加上疾病,只有孙犁一人存活了下来。有一年闹瘟疫,在一个月间竟失去了3个孩子,孙犁的祖父宽慰她说:“心里想不开,人就会疯了。你出去和人们斗斗纸牌吧!”自此以后,干活“像疯了似的”母亲,从此养成了春冬两闲和村中妇女玩纸牌的习惯,并对家里人说:“这是你爷爷吩咐下来的,你们不要管我”。
孙犁的父亲孙墨池先生,温厚勤谨,是农村里的一个“能人”。他从16岁起,出门到安国县的一家店铺当学徒,在这里工作了40年,直到1937年七七事变后才回家。东家主营的是榨油和轧棉花,还兼营钱业,商号名为“永吉昌”。他从打算盘开始,一步步熬到账房先生,再到当上“掌柜的”,终于吃上劳力股。孙父虽只念过两年私塾,但粗通文墨,爱好字画,喜欢写字,颇有几分“儒雅”的风度。他注重礼节,待乡人很是礼貌,每次回家时家人用牛车接送,总在出城后才上车,所经村庄也要下车和人们打招呼,乡邻们都尊称他为“孙掌柜”。
一辈子和睦相亲、勤俭持家的父母,对孙犁的一生有着重要的影响。父亲对孙犁非常慈爱,从来没有打骂过,一直供他念书,直到高中毕业,可谓费劲了心血。母亲也以农村人特有的朴素本色,从小起就教育他本分做人:“饿死不作贼,屈死不告官。”孙犁一直记着这句话,到老不忘,他在晚年曾说:“自己一生,就是目前,也不能说没有冤屈,但从来没有想到过告状、打官司”。
孙犁出生之前,家境很是不好,有一次母亲生了孩子,外祖母拆了一个破鸡笼为她煮饭。到孙犁出生时,家里状况稍有好转。孙犁降生于1913年农历四月初六,母亲月子里没有奶水,只好用晾干碾碎的馒头煮成糊喂他。这样便自幼营养不良,体弱多病。“每逢病了,母亲总是夜间放一碗清水在窗台上,祷告过往的神灵。”她对人笑说:“我这个孩子是不会孝顺的,因为他是我烧香还愿,从庙里求来的。”孙犁小时还患过一种“惊风疾”,农村俗称抽风。这个病困扰了他多年,直到10岁以后,才由叔父在清明节时,带着到滹沱河北岸的伍仁桥村,请一位民间医生用针刺手腕,连续3年才得到全愈。孙犁后来自称“幼年尪怯”,与这个病有绝大关系。
孙犁的外家也是普通的庄户人家,在滹沱河北岸的彪冢村,距离东辽城约15里。外公和外婆生有6个孩子,孙犁的母亲是老大,下面有3个妹妹和两个弟弟。全家8口人,仅有3亩来地,大部分的生活来源,还要靠纺线织布卖钱,才能维持日常生计。屋里一张织布机,女人们轮换着上机子,昼夜不停。母亲未婚时,由于是老大,多值夜班,陪着一盏小油灯,常常织到鸡叫时分,才肯停机歇息。
孙家的经济状况,一直到父亲在“永吉昌”当上“掌柜的”,吃了劳力股份之后,才得到彻底改观。利用余钱置办了一些田地,还买了牲口和车辆,让他的叔父和二舅用来拉脚。孙犁6岁时开始在本村上初级小学,4年后跟随父亲到安国县读高级小学,后来还能到保定读完6年中学,这既与孙父的见识多广、眼界开阔有关,也与他爱子心重、盼子成才的心情有关,当然更是家中经济状况逐步走向殷实,日子日渐好过了的体现。
虽然贫寒,但孙犁的童年也自有欢乐。每当春荒时节,他会和小伙伴们,成群结队去挖野菜,“漫天漫野地跑着,寻视着,欢笑并打闹着,追赶和竞争”。总盼望着过年,可以穿新衣,吃美食,贴春联,放炮仗。赶集也能看大戏、读小人书。难忘的歌谣似乎还在耳畔回响:“新年到,搭戏台,先生走,媳妇来”。村上评说《七侠五义》的货郎小贩德胜大伯,说《呼家将》的邻村擀毡条的三兄弟,借给他《红楼梦》的“飞刀刘四”四喜叔,还有一起摘吃桑葚、採桑养蚕的远方堂姐,回来被送进教堂不知所终的盼儿,早年夭折的小变儿,这些家乡的人和事,都给孙犁带来过无穷的欢乐,可谓之童年时代的“百草园”生活。孙犁晚年曾感慨地说:虽为衣食奔波,而不大感到愁苦,只有童年。
“草根”出身的孙犁,不可能预知自己日后成为作家,但贫寒伴着欢乐的童年生活,少时玩伴的悲欢离合,父老乡亲的生老病死,却无疑使他过早地认识到社会之复杂,体味着人生之艰难。谁人不热爱自己的家乡?这位一生紧紧追随鲁迅先生,始终自觉地站立于民间立场、坚定不移地走在伟大的现实主义文学道路上的人民作家,曾是那样深沉地热爱着家乡的土地,眷恋着家乡的人民,直到古稀之年,还念念不忘、追忆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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