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犁《火炉》引发的故事

□文彦群

    逄春阶先生的博客里，去年曾发过《一篇滋润我三十多年的好散文：<火炉>》的文字。熟悉犁著的读者知道，《火炉》是孙犁1982年冬天写的一篇小散文。孙犁的文字，文质并重，具有极强的写实风格，写人纪事，多是自己亲身经历的生活。此文描写的是相伴30多年，被主人视为亲密无间的“朋友”的煤火炉，反映了孙犁一生奉行的“极简主义”生活方式。文章最初发表在1983年1月22日《光明日报》，后收入他的《远道集》，虽篇幅短小，却以小见大，饱含哲理，寓意深远，一经问世，即广受读者的喜爱。

逄春阶的博文说，2014年12月16日晨，天气大寒，在床上拥被翻阅旧年日记，看到自己两次抄录犁文《火炉》的记载：第一次在1983年3月2日，抄自《语文报》，1986年8月18日又录一次。他说这是一篇滋润自己30多年的好散文，一笔一画抄过两次，读了不知多少遍。看着发黄的笔记本，颇多感慨，如今孙犁先生已经去世12年了，但他的文章依然活着。逄文还说，上周日去英雄山旧书市淘到一本《孙犁传》，看来这东西就该属于自己，好东西就是好东西，《火炉》也属于自己。

逄春阶先生是《大众日报》文体中心主任，也是一位颇有成就的作家，著有评论、小说、散文多种，其中，《坟上葵花开》荣获第二届老舍散文奖，《人间星话》荣获山东省刘勰文艺评论奖。他称《火炉》滋润自己30多年，如此满含深情，赞誉有加，可见对孙犁及其作品的推崇。

无独有偶，河北犁友燕之翼，也有抄读犁文的习惯。2011年12月16日，他抄录了《火炉》一文，并有一番慨叹，认为以火炉这样毫不起眼、没有多少美感的日常用品入文，并不多见，然一经大师之手，就化腐朽为神奇了，如同武侠小说中的绝世高手，飞花拈叶，皆可伤人。他说孙犁的火炉，极具象征意味。用了30多年的火炉，悄悄改变着容颜，让人想到饱经忧患、暮年将至的作者。世间风云变幻，火炉默然无语，经受了种种考验，依然放暖如故，令人想到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文章结尾，那熊熊燃烧着的炉火，正象征了作者劫后余生、雄心犹在！

燕之翼本名张子宁，是一名供职于政府机关的公务员，同时，也是一位民间孙犁研究者，虽然年龄尚轻，但对人生有着深刻的洞见，他对《火炉》的精到解读，可谓知人论世，论世知人。

2002年，一位喜欢犁著的读者王晶，从报纸上看到孙犁病逝的消息后，也以《火炉》为题写过一篇散文，用以缅怀孙犁先生。他说，火炉是孙犁生活的真实写照，朴实无华，不求富贵，不求显赫，不慕虚荣，如今火炉应该还在熊熊燃烧着，可孙犁却逝去了，真真切切。在讲述了几十年的个人生活经历中关于火炉的温暖记忆后，他不无感慨地说，生活的确如此，无论贫富，无论高低，无论贵贱，只要有一只火炉，烧饭炒菜，果腹暖身，人生足矣！

当然，也有例外。1985年，《杂文报》曾刊发过一篇《多余的笔墨》短文，作者署名高山。文中说老作家臧克家的《炉火》和孙犁的《火炉》两文，淡而寡味，纯系多余的笔墨，枉占报纸版面，阻碍了年轻作者发表文章。一向敬重孙犁的河北诗人刘章，认为本文作者不懂文学，写了一篇《真够多余的》的反批评文章，化名流水，刊在《北京日报》上。他说报刊上老作家的文章越来越少，偶见一篇，大家理应感到欣慰，继而从中认真汲取教益。任何名家都不可能字字珠玑，但这两位老作家创作态度认真严肃，笔下绝少娇揉造作，都是写自己熟悉的生活，语言真挚精练。臧克家、孙犁皆已高龄，他们曾为中国文学做出过卓越贡献，如今到冬天还守着炉火笔耕不辍，难道不值得尊敬么？最后，刘章真诚地盼望老作家能有更多的东西发表出来，也希望不断看到中青年作家的作品，两者并不相斥。

《真够多余的》在《北京日报》刊出后，刘章曾将报纸寄给孙犁，孙犁则明确表示：“我意不与他们计较。”1986年，《杂文报》转载了《北京晚报》此文，并加了编者按语，认为流水的批评是正确的，应尊重老一代作家，新一代作者也渴望从他们那里汲取到更多营养。

其实，这样无理的批评，孙犁不是第一次遭遇。早在1982年，他给贾平凹的信中就曾说过：有的人也许会想，自己的稿子所以不得发表，是有老年人在那里挡着。孙犁认为在官阶职位上，这种现象确实存在，在文学艺术上，就不能这样理解。各家刊物、出版社，虽有时对老年人有所照顾，但就总的趋势来说，其欢迎年轻人的劲头更大。孙犁真诚而不失幽默地奉劝年轻作者说，年轻人其实不必着急，不上十年，这些老家伙就会逐个消失，这是历史潮流所向，任何人不能阻挡的。

面对批评和非难，孙犁说自己的经验是：既然登上这个文坛，就要能听得各式各样的语言，看得各式各样的人物，准备遇到各式各样的事变。但不能放弃写作，放弃读书，放弃生活。如果是那样，你就不打自倒，不能怨天尤人了。

201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