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年话鸡 

文/陈益鹏

一

在秦巴山区农村，家家户户都有养鸡的习惯和传统。鸡笼或竹或木，材质各异，一般要四面通透，底部露空，离地三寸，以便定期清除鸡粪。

每当下午黄昏时分，无需吆喝，鸡们会自动进笼休息。夜间则需关闭笼门，以防没安好心的黃鼠狼夜访。黎明破晓，公鸡会准时打鸣，“咯咯咯——”一家叫，百家应，整个山村便在鸡的鸣叫声中醒来。

打鸣司晨是公鸡的事情，与母鸡无关。母鸡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一是生蛋，二是孵小鸡。在鸡笼的旁边，通常会备有一个鸡窝，里面搁上干草，以便母鸡舒服的躺在里面安静地下蛋。

内当家的一般都有经验，手在鸡屁股下面摸一摸，就知道当日有没有鸡蛋可捡。如摸着硬硬的，便是有。不用交代，时辰一到，鸡会自己爬进窝去蹴着。再一个时辰过后，离开鸡窝，“咯达，咯达”一阵叫唤，好像在向主人表功：个大，个个都大，没有小的，呵呵！

在农村，鸡蛋可是百姓的钱匣子，珍贵着哩！过去饥荒年代，没有其它金钱来路，养鸡下蛋，便是唯一的经济来源。把鸡蛋变成小鸡，也是换钱的一种方式。而这都是母鸡的功劳。

母鸡孵小鸡，乡下人叫“抱鸡”，把孵小鸡的母鸡叫抱鸡母。母鸡抱小鸡是分时候的，如同母猫到了发情期要“号春”，母猪发情了要“迁窝”。农村对公鸡与母鸡之间的“情事”叫“踩水”。意思都差不多。你也许会问，母鸡报仔是否是因为被公鸡“踩水”过后的一种本能反应？是否被公鸡“踩”过的母鸡才能孵得出小鸡来？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你。你若再问，鸡生蛋，蛋変鸡，到底是先有蛋还是先有鸡——这个问题同样也很深奥，连科学家都沒搞明白，我更是没法告诉你。也许该问上帝吧。我只知道，小鸡是从蛋壳里钻出来的。是的，我曾亲眼见到过。

母鸡孵小鸡可不像下蛋那么容易，它要在窝里蹲20多天哩。在这段日子里，家主对孵崽的母鸡是特别的关照，把水碗和食料放在它的近处，不劳它四处奔走。鸡母每次吃饱喝足后，不用督促，会自觉地回到鸡窝，将一堆鸡蛋收拢在自己的身子和翅膀下面，誓将孵化的任务进行到底，直至一个个毛绒绒的小鸡仔破壳而出。

母鸡们都有很强的责任感。小鸡出生后，它不离不弃，而且有很强的保护意识，不容许别人侵犯。在随后的日子里，它会成天带着一帮小鸡仔在院子四处游弋，嘴里“咯咯咯咯”不停地叫唤着，小鸡们循着母鸡的叫声一路跟随。小鸡们“唧唧唧”的叫声，让母鸡也有了一种做母亲的满足感和幸福感。

二

鸡的一生，是短暂的一生。它们生命的长度取决于人的意愿。该要让它献身的时候，从不跟它商量，也不会照顾它的情绪，纵使它四处奔跑躲避，拚命嘶叫反抗，也是无济于事。母亲每次杀鸡时，嘴里总要念叨一句话：鸡子鸡子你莫怪，你是人间一碗菜。这样念过后，似乎夺命之罪就不会落到自己头上了。

第一次杀鸡是在刚上初中的时候。母亲问，敢杀不？为了显示男子汉气概，我大声说，敢！于是，在母亲的教导下，我生平第一次做了“刽子手”，亲手夺走了一只鸡的生命。

杀鸡的过程很简单，先拔掉颈部的毛，再照着气管的部位重重地划上一刀，提起鸡腿，直到鸡血流尽。此时，正是鸡最难受的时候。它会拼命的挣扎。你能感受到它蹬直了腿使劲对抗死亡的痛苦模样。有点惨不忍睹啊！这个时候也是考验你是否够“狠”的时候，你也必须使足了劲才能将它牢牢摁住。否则，一松手，纵使断了脖子，它也定会满园子飞奔，做垂死的挣扎。可见，不唯人有着强烈的求生欲望，任何动物都有。因为血腥，所以吃斋念佛的人，是绝不会沾这个手的。他们见此，往往只会说“阿弥托佛”！

相对于杀生，我更愿意对鸡进行一番解剖。解剖前，先要用沸水浇淋，软化毛根，褪去粗毛，再用柴火燎烧一遍，除却绒毛，用清水洗净，这第一道工序才算完成。剖鸡时，要从胸骨处开刀，一分为二。剖开鸡胸，你会看到一个完整的生命组织系统，肝、肺、心、肠……一样也不少，正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将它们小小的温热的内脏一件一件摘下来，装在碗里，再慢慢清理鸡的肚肠，最后将鸡大卸八块或更多块，就算彻底完工。当这一切都能做到游刃有余时，证明你已经是一个杀鸡高手了。

现在，市场上有专门代人杀鸡的行当，已用不着自己亲自动手。也好，这样可以免却很多心里负担。

鸡，其实是人类的好朋友，人们本不该吃它的。也不知当初是谁定下的这个规矩。

因为嫌脏，也因为没有合适的环境，大城市里一般是看不到鸡的。城市里的人只能从超市看到从农村运来的鸡蛋和经过冷冻的鸡，所以他们不会对鸡产生怜悯，更不会产生爱。

我的大伯娘是一个喂猪养鸡的能手，一生养了无数的家禽家畜，却从来不忍心吃自己亲手喂养的那些鸡或猪。每次杀猪时，她都要躲得远远的，不想听到猪的嚎叫。鸡也是由别人来杀，自己从不亲自动刀，尤其给家下蛋的那几只老母鸡，她总是护着它们，不许谁动它们的杀念。也许是她宅心仁厚，积了不少“德”吧，时至今日，已年逾九旬，仍健康的活着。

三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出自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此情此景，也是乡村留给我们最温暖的记忆。有鸡的地方，就有人类。鸡，甚至有人所不具备的优点。《韩诗外传》有曰：“首戴冠者文也，足傳距者武也，敌在前敢斗者勇也，得食相告仁也，守夜不失时信也。”——文、武、勇、仁、信，这是鸡的五种品徳，故对鸡有“五德之禽”的说法。由于鸡有比肩君子的美德，因而受到世人的推崇。而鸡作为十二生肖中唯一的禽类，也足见其在世间的至尊地位。

鸡入诗文者，更是比比皆是。明朝唐时升《田家即事》有曰：“社酒醒来人寂寂，紫桐花下数鸡雏。”春日花开之时，得闲于院外桐花下数数小鸡，悠然自得足比“采菊东篱下”。沈周《题画》道：“溪翁兀兀不出户，日午饭香鸡正啼。”农人午饭飘香，村中雄鸡又鸣，也颇见田园情趣。

元代周权《杂兴》描画的则是一幅禅境：“深处有人家，鸡鸣白云树”。山高云深，鸡鸣树颠，犹如鸡在云中鸣，其境何其飘渺。而唐代温庭筠的《商山早行》所云“晨起动征铎，客行悲故乡。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因思杜陵梦，凫雁满回塘。”给人呈现出的则是另一幅画面，另一种感受。

描写斗鸡之勇的的诗篇也是累见不鲜。如曹植《斗鸡篇》：“游目极妙伎，清听厌宫商。主人寂无为，众宾进乐方。长筵坐戏客，斗鸡观闲房。群雄正翕赫，双翅自飞扬。挥羽激清风，悍目发朱光。嘴落轻毛散，严距往往伤。长鸣入青云，扇翼独翱翔。愿蒙狸膏助，常得擅此场。”描摹雄鸡扬翅、挥羽、瞠目、利嘴、散毛、严距、长鸣、扇翼，宛如在目，雄鸡之态跃然纸上。而高启的《鸡鸣歌》更是将鸡鸣与世情联系在一起，赋于鸡以强大的人格力量，诗云：“北斗城头北斗低，万家梦破一声鸡。”一声鸡鸣，打扰满城清梦，足见该鸡孤身奋斗之勇气。

倘若在昏聩之世，是多么需要那一声震聋发聩的呐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