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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列传中的散文特征

已有 3403 次阅读  2014-02-10 15:45   标签center  史记  屈原  散文 

《史记》列传中的散文特征

——以《屈原贾生列传》为例

《史记》,我藏了好几种版本,也购买得比较早。然而,并没有认真的研读一番,到目前也没能完成通览。所读者,亦不过选择性的内容,或者作为参考资料时查阅。其实,我知道,这是大大的亵渎了《史记》的精神和价值。

去年十月,听了一次张大可先生在重庆工商大学的《史记》讲座。他说,读《史记》最好从“传记”开始。因为,“传记”的故事性很强,易于吸引人。这话我听进去了,近来照法读了起来,不仅从中学到了一些知识,还真的产生了《史记》兴趣。

今天,则有点想谈谈感想的冲动,故,选择了如上的话题,有教于专家学者。

《史记》中的语言,历来受到评家的赞誉,读者的青睐。人们把《史记》当作史书来阅读和使用的同时,更多者还把他当作了文学作品来欣赏。清人吴楚材、吴调侯所选编的《古文观止》,是大家公认的中国古代散文选本,篇篇经典,其中汉文部分共计两卷31篇,《史记》就选了15篇,占了将近一半的分量。从各种文体语言的特性来讲,诗的语言是浪漫型,史的语言是记述型,小说的语言是叙述型,公文的语言是论说型。那么,只有散文的语言则最为特别,兼有所有文体的一切特性,即有时记述,有时叙述,有时论说,有时浪漫。根据内容的需要而选择语言的表达方式。《史记》中的列传就具有这样的语言特点。汉代史学家班固在《汉书·公孙弘卜式儿宽传》中就说:“文章则司马迁、相如。”后人也赞誉“汉代文章两司马”。鲁迅先生在《汉文学史纲要》中也说,《史记》 是“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这些评价虽然都是从文学角度去表达的,而且更多的成分可以运用到散文语言的特性上来。比如《屈原贾生列传》(以下称“屈原传”)的第一段就非常精练的写道:“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为楚怀王左徒。博闻强志,明于治乱,娴于辞令。入则与王图议国事,以出号令;出则接遇宾客,应对诸侯。王甚任之。”此章既有叙述,又有评论,文学色彩非常浓厚。正如散文家曹靖华先生《论散文》中所说:“下字如珠落玉盘,流转自如,令人听来悦耳,读来顺口。”再如,“屈原传”在叙述贾生的改革思路时说:“贾生以为汉兴至孝文二十余年,天下和洽,而固当改正朔,易服色,法制度,定官名,兴礼乐。”语言简明、准确、生动。亦如俄国诗人普希金所说:“精确与简洁,这是散文的首要美质”(《评早期的叙事诗》)。

散文也十分讲究语言文字的音乐节奏。正如原苏联作家康·巴乌斯托夫斯基在《散文的诗意》中说:“真正的散文是充满着诗意的,犹如苹果饱含着汁液一样。”曹靖华在《谈散文》里说道:“不但诗讲节奏,散文也应该讲这些。”这诗意就是要有诗一般的语言,这节奏就是要有诗一般的韵律。当然,这样的韵律也是要有一定的控制力。希腊亚里士多德在《修辞学》中说:“散文有节奏,但不押韵,否则他就不是散文,而是韵文了。”整部《史记》都是一部经典的散文巨著,读其篇章、段落、字句,骈散交错,长短相间,起伏顿挫,似乎语言中流淌着一种音乐的节拍,处处荡滴在读者的兴奋神筋之上,给人一种快感,以及心灵慰藉。如果说好的散文可以诵读,《史记》中的很多篇章都是可能配上音乐大声歌唱的。比如“屈原传”中所述屈原所作《离骚》之一段,作者就赋予了丰富情感,他说:“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馋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骚者,犹离忧也。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屈平正道直行,竭忠尽智以事其君,谗人间之,可谓穷矣。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能无怨乎?”这一长长的篇章,谁个朗诵起来不慷慨激昂,谁个又可以说他不如杜甫的“三吏”“三别”?白居易的《长恨歌》呢?张大可先生在《史家之绝唱  无韵之<离骚>》一文中也给予了总结和归纳:“个别段落如诗般押韵,行文则长短句交错运用,形成参差错落之美,又以重沓、虚字传神等手法,增强语言的节奏感。”

写任何文章都需要一定的情感,应当说情感投入越多,其文越能感人。有人说文章要先感动自己,才能打动他人。郭沫若在《革命与文学》中说:“作家的感情愈强烈,愈普遍,而作品的效果也就愈强烈,愈普遍。”清人刘鄂在《老残游记》自叙中说:“《史记》为太史公之哭泣。”《史记》是一部充满情感的巨著,这不仅仅因为作者受此宫型,用发愤著书来进行精神解脱。更在于作者对所著的内容赋予了真情实感。通读整个《史记》,无论是纪也好,序也好,传也好,甚至其表,都能感受得到司马迁的一种隐痛,一种亢奋,一种不舍。如若是可能的话,我真愿意请司马迁先生出来作一系列讲座,听听他赋予《史记》多少悲伤、多少愤懑,听听他如何与古人一起哭泣、一起沉思。比如“屈原传”中从“屈平既绌”,到“顷襄王怒而迁之”这一长段,整整用了屈原之传将进一半的篇幅,罗列屈原被绌之后朝廷决定重大问题的十四个错误。这里虽然没有一字提到屈原,却让读者在一个个重大错误后面,看到了没有屈原的国家悲哀。亦即把没有屈原参政的朝廷问题写得越多,错误越严重,越能展现出屈原的重要与伟大。作者如此剪裁历史材料,收集所有问题于此,莫不体现了作者对于朝廷的愤懑情绪。“屈原传”中还引用了屈原的《怀沙》赋和贾生的《吊屈原赋》、《服鸟赋》,更增添了作者的伤感情怀。特别是文尾的论赞,其词曰:“余读《离骚》、《天问》、《招魂》、《哀郢》,悲其志。适长沙,观屈原所自沉渊,未尝不垂涕,想见其为人。及见贾生吊之,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诸侯,何国不容,而自令若是。读《服鸟赋》,同死生,轻去就,又爽然自失矣。”这论赞那里是什么评论与歌颂,纯粹是一种自我的情感诉说。这诉说有对屈原贾生的,也有对自己的。正如巴金所说:“把心交给读者。”(《把心交给读者》)。亦如傅德岷先生所说:“是掏心的艺术,是散文家的‘心史’”(《淡泊如诗·后记》)。我们读现代作家的散文,往往很能体味得到作者把情感赋予了现实,赋予了现实中的人物、事件,和场景。当我们阅读“屈原传”的时候,不仅能够直接感受得到司马迁如何现场观其“所自沉渊”,而且字里行间流露出“未尝不垂涕”之情感。更难者在于其运用历史资料中,写出了一个活生生的屈原、贾生,让读者看到了屈原、贾生的本真品格。所以,又不得不让读者与作者一起为屈原和贾生“悲其志”。

散文,同时也是一种非常讲究结构的文体,要在一个有限的体量里,容纳丰富的情感,叙述精彩的故事,表达深刻的思想。不仅语言要简洁,表达要准确,而且还要精心选材,把最感人的、最典型的素材运用其中。《史记》是一部史书,按道理讲,史书一般只要按照时间顺序把事件人物叙述清楚就行了。可是,《史记》中的多数篇章,尤其列传,写一个人并不是把一个人的所有事情都罗列出来,写一件事也并不是把事件一个个堆积起来,要经过精心挑选,科学组织,然后把最适合的题材放到一起。一些本也重要,在某个篇章中无法使用的题材,就放置到别的篇章。按照《史记》研究的专业术语,称之“互见法”。“屈原传”就可以欣赏到作者的这一构架的艺术。一段之中可见跌宕,一篇之中拥有起伏,整个作品起承、转合、高潮、尾声全面体现。严然一件优秀而感人的音乐作品,或者书法上品。从总体结构讲,这是两个不同时代的杰出人物,可是他用“自屈原沈汨罗后百有余年,汉有贾生,为长沙王太傅,过湘水,投书以吊屈原”为过度,缓缓地让读者从悲痛的屈原生世中走进到贾生这个人物。述完贾生,最后一段又通过论赞的形式将两位文学史上的杰出人物捆扎在一起,如果你打破历史时空的界限,一定会认为这是两个同病相连的好文友难兄弟。从故事的情节布局看,往往都把最激动人心的内容放在了传记的中间,和后半部。比如屈原罢绌后的朝廷之难、屈原无可奈何后的投江之悲。前者用了大量的事实来烘托屈原的不辛、国家的不辛,后者运用大量的描写和屈原的绝命词来渲染人物的悲愤。到了贾生一节,仍然将悲情部分放置后半部。整个传记让你读到每个人物时,都是先从平缓的情感进入,然后一步步到达情绪的高潮,最后在悲痛和悲愤中结束。我有一种感觉,每当读完整个“屈原传”,心里总是无法平静,腹底总是要荡起情素,这情素有痛苦,有同情,有悲悯,有愤恨,有对历史的感伤,有对当下的沉思,有对未来的期盼。这情素有对屈原贾生的,有对《史记》作者的,也有对我自己的。

 

                    201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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