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香村西里
温亚军
人民大学西门对面的三角区,面积不大,却因为有一点闲置的地方,成了一个小公园。后来又装了几件健身器械,成为一帮老头老太太跳舞锻炼的地方。我有散步的习惯,经常在晚饭后混迹其中,与老头老太太们争抢器械锻炼。如今,那里已经成为北京地铁十六号线的工地,小公园自然消失了。
稻香园西里距人民大学西门约三百余米。在小公园成为工地前两年,我放弃与那帮老头老太太争夺健身器械,而选择去大学院内的塑胶操场快走,才发现走路的效果远比玩那些器械好得多。但去往人民大学必须经过小公园,依然会看到那些老人在健身器械上舞着身段。有几位老人与我住一幢楼,偶尔还点头微笑致意,只是从没劝他们也去院内操场快走。他们有他们认准的生活轨迹和行为方式,我的选择不见得适合他们,也说不定,是他们放弃的。
我居住的一号楼是栋三角形塔楼,耸立在万柳东路与万泉河路的交叉地带,属单位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购买的过渡性公寓,住户都不长久,流动性大,经常能听到装修的嘈杂声。围绕着楼用铁栏杆隔出一个不大的独院,原来与二号楼还有个小铁门,自2003年“非典”那年封死后,再没打开过,一号楼就彻底变成了独门独院,十分孤傲。塔楼共十八层,每层十户,共一百八十套住房,电梯竖在楼体中间,三个过道呈放射状,连接着每套住房。楼道拐弯抹角像个迷宫,但孩子们喜欢,可以奔跑,便于捉迷藏,楼道里便总少不了叫嚷,倒也不乏热闹。
女儿八岁那年春季,从外地转到万泉小学上二年级,我们搬到了这栋塔楼的五楼。是套小两居室,后来公寓房象征性收房租时,才弄清楚使用面积只有三十八平方米。塔楼的设计一般都不规整,我们住的这套房内,卧室与厨房隔了一扇窗,窗的两边各是个拐角,拐角落在卧室,就像某个物件多出来一个折角,实在无用得很。女儿倒很喜欢这个无用的拐角,要占领这间屋子,为便于她的学习,还是做工作让她住在另一间光线更好的屋子。通往两个卧室的是两个呈直角的长方形通道,通道比较窄,除了放个鞋架子,也派不上更大的用场。
小孩子适应性强,女儿与楼内几个同龄女孩很快成为好朋友,经常这家那家的串联写作业、玩游戏。当然,也接触到别人家的饮食,很快对老北京的爆肚、炒肝、卤煮、火烧、驴打滚、糖耳朵等五花八门的小吃产生浓厚兴趣。幸好,我们院子东边有家老字号“华天烤肉苑” ,这些吃食正宗且全乎。只是,稻香园西里的另几栋楼里,住的全是二环内胡同里的拆迁户,他们都好这口吃食,早晨的队伍七拐八折,有时候能排到门外。我是个素食者,不吃这些,但看着女儿吃得香,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稻香园西里的北面,当时还没修高架桥,是条普通的马路,马路对面有个菜市场。周末的时候,带孩子吃过早点,过马路顺便买菜。那时候菜市场没现在规范,菜贩子较少,有些菜农直接来市场卖自己种的,清晨的菜叶还带着露珠,新鲜极了,而且还便宜。对周围的居民来说,再好不过。可是不久,菜市场被迁到了西边的巴沟村,原址盖起了现在的海润酒店。酒店当然比菜市场高大上,在北京寸土寸金的地方,能容下这么一大块地当菜市场,想来还真是一种幸运呢。再后来,普通的马路修成了高架桥,要到对面,得爬天桥过去了。
巴沟村的菜市场存在时间不长,那里要修高尔夫球场,又往西迁。没过多久,修建地铁十号线,菜市场就自然消失了。一个菜市场的兴衰史也反映了社会发展的进程,现在看巴沟,哪里还有一点当初的破败痕迹?曾经那一大片低矮的民房里,多是租住的外地打工者,为在北京有一席之地,他们吃着苦受着累忍着委屈,坚强地生存和生活着。而今,巴沟的高端大气里,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是当初在这里守候过的。
几番来回,巴沟的菜市场成了过往后,那些菜农没地方卖菜了,只是偶尔,会在海淀妇幼保健院的那条路上碰到他们,还有赶着马车的,他们一边忙活着手里,眼神还警觉地四处打量,以防备突然出现的城管。
海淀妇幼保健院的东面,原是一些小店铺,随着菜市场的迁移,也被拆除改成了初具规模的街边公园,种植了些花草。每逢周末,女儿不愿午休,也没有朋友玩耍时,便要我陪她来这里走走。花草树木间,有条葡萄藤长廊,被月季、勺药、紫薇簇拥着,各季有着各季的花朵,倒也别有趣味。在公园东头,靠近苏州街的地方,还有一座假山喷泉,每到黄昏才开放,围了一大堆人观看。过了两年,公园里的树木刚呈茂盛之势,突然间被砍伐掉,说是要修地铁站,就是后来修成的十号线苏州街站。眼瞅着这些熟悉的景象一个一个消失,我不能不感叹,自从北京被确定承办奥运会后,城市发展实在是太神速了!
早些年,单位在昆玉河畔的世纪城修建经济适用房,我不具备购买的条件,女儿的几个玩伴家都陆续搬走了,幸亏离学校近,一百多米的路程,她有一帮同学才没感到孤单,经常带同学来家里写作业。只是家里地方太小,她一直盼望着也能有个大点的房子。女儿升初中那年,我的购房条件都够了,也有了新建住房,可单位政策变了,倾向于一帮置换户,我们只能仍住在稻香园西里。我安慰自己,住这儿也好,交通便利,东西南北向的车都有,院外就是公交车站,不用多走路,也是一些人求而不得的呢。女儿那时已在圆明园旁边的一零一中学,来去乘车倒很方便。只是到了冬季,放学后再挤公交车,回到家天都黑透了。
不久,借口为了女儿,我们买了辆车,除了每天接送她上学放学,平时的外出确实不怎么开,仍习惯一家人坐公交车。因为院子小,规定院内不准停车,大家都把车停在院外的马路两侧,那时候车还不太多,路边有停车的空闲处。慢慢地就不行了,车越来越多,如果回来得晚,找个地方停车非常困难。协警也时不时地跑来贴罚单,我家的车有过一个月被贴三次罚单的经历,停车的成本让人崩溃。
我们住的那幢楼虽然住户流动性大,但熟悉不熟悉的,大家见面都很客气,邻里之间关系和睦,还从未听说过楼里的人彼此间有过口角。整栋楼就像凝聚塔,将大家紧紧地凝聚在一起。对于外面停车贴罚单,大家也颇为一致,门口保安与楼里人只要看到协警,不管给谁家的车贴罚单,都会先过去好言好语,劝说协警撤销罚款,再通知车主将车挪开。楼是老楼,住在楼里的人却不觉得它老得碍眼,反倒珍视得很。有年冬天,有人提议塔楼年久失修,楼内过道墙面太破,是不是联合起来写个请愿信维修一下。提议得到大家的热烈响应,各户踊跃签名。不久,单位出资将楼内过道粉刷一新。
女儿高考那年,我们在世纪城终于购买到经济适用房。秋高气爽的时节,我们搬离住了整整十一年的稻香园西里。那个时候,正赶上市政出资改造老旧住宅楼,我们从搭满脚手架的楼里搬出时,想象不出塔楼改造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后来,我还专门去看过一次,简直不敢相信,那幢外表沧桑颓败得像个百岁老人的塔楼,经过一番修缮改造之后,竟神采奕奕,像一幢新宅似的,灰色的楼体昂然如巨人,在阳光下光彩熠熠,夺人眼目。从外观上看,稻香园西里一号楼,一点也不输给旁边的万泉新新家园。
(本文选自中国艺术报)
温亚军 1967年出生于陕西省岐山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为武警总部中国武警杂志社编辑。先后在《天涯》、《人民文学》、《十月》、《花城》、《北京文学》、《当代》、《山花》、《大家》、《上海文学》等杂志发表小说200多万字。著有长篇小说《仗剑西天》、《无岸之海》,中短篇小说集《寻找大舅》、《硬雪》等。短篇小说《驮水的日子》获第三届鲁迅文学奖。曾获第三届、第五届、第七届、第八届、第九届全军文艺新作品一、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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