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秦岭
陈长吟
秦岭这座山,在地理学家眼中,是中国南北的分界线。山之巅的最高处矗着一面石墙,墙上刻着两个箭头,一个箭头向北,书写:黄河流域;一个箭头向南,书写:长江流域。
秦岭这座山,在动物学家眼中,是飞禽走兽的乐园。什么大熊猫、金丝猴、金钱豹、朱鹮、羚牛等等,密林中都见影子。它们在沟壑老林里抱团嬉戏,自由生长。
秦岭这座山,在植物学家眼中,是花草树木的天堂。此山由于地处亚热带和暖温带的交界,独特的气候条件,育出了3839种植物。其中中国特有植物1943种,许多还是国家一级、二级保护植物。
秦岭这座山,在我的眼中,却是生活中的必经之路。大半辈子时光,我都在这座山岭上爬来爬去,走进走出,往返不已。它是我梦幻里的山,事业上的山,生命中的山。
上世纪的六十年代初,我第一次见识这座苍莽无边的山脉。那年我5岁,因国家遇到自然灾害困难时期,政府号召干部离城下乡。父亲是单位领导,带头响应,于是,母亲怀抱不足周岁的妹妹,一家四口,乘车返回陕南原籍。记得那是一辆大卡车,车上装着家具行李,人挤在驾驶室里。西安到安康,没有直线公路,只得先到宝鸡,然后翻山到阳平关,再到汉中,经汉白公路绕到安康。旧车破路,整整一个星期都行驶在路上,山里一坡连一坡,一弯接一弯,沒有尽头。在我的感觉中,这世界就是由大山组成的。颠簸的头晕眼花,昼夜不分,后来看到绿色的汉江,父亲说:老家快到了。
走进土筑的祖屋,正逢落雨,亲戚们前来围观。他们头戴斗笠,身披簑衣,足蹬草鞋,让我大开眼界。此后,我变成了乡下娃娃,上学劳动,泥里水里,十几年就过去了。
上世纪的七十年代中期,我奔赴西安上大学,又见识了秦岭的险峻。那时,西万公路己经建成,不用花费一周的时间绕圈子了,可以直线翻越秦岭,不过也需要整整两天。第一天黎明,天还黑着,我带着简单的行装就赶到安运司车站,挤进长途汽车。座位狭窄,过道里堆满了东西。路不平坦,车速也慢,从汉江河谷出发,向北缓缓上坡,过汉阴,到石泉,天黑时分,才驶到秦岭山中的宁陕县。汽车站外有个小旅店,只几间房子,屋里是长通铺,男人睡一间,女人睡一间,身体相挨,鼻息互扑,灯光昏暗,气味混杂。有人放个屁,全屋笑声起;有人打个鼾,遍地听雷鸣。朦朦胧胧间,天就亮了,爬起来再上车。第二天的车程更艰苦,要翻越平河梁,月河梁,秦岭梁三座高峰。道路像麻花,扭来转去,几十度的大转弯。道路又像滑梯,顶着天爬上坡顶,又呼啦啦滑下沟底,半车人都晕吐了。山顶有积雪,车轮打滑,汽车吼破嗓子,不进反退。在路面上撒盐、在车轮下垫棉衣,旅客下来推车,终于翻过最后一个山头。出了沣峪口,看到关中平原,全车人才恢复正常,轻松愉快起来。
大学毕业时,阳安铁路已经修通,不用乘车翻越秦岭山中的三座险峰了,但铁路还是绕着走,经宝鸡,阳平关,汉中到安康,单程17个小时,哐哐当当一天半。
我带着书本和知识,回到家乡工作,开始了文学创作的生涯。在安康的十年间,我走遍了秦岭南坡的村村寨寨,写作出版了《山梦水梦》《山韵水韵》《山亲水亲》《这方乐土》等四本书,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
1991年,因工作变动,我离开故土,调往西安,又出秦岭。此时,西康铁路线己经通车,绿皮火车穿越九十多个隧道,4个多小时就到了省城。但父母还在安康,我每年都要回去数次,看望老人。
2009年夏天,西康高速公路建成通车。从西安乘上大巴,约一个小时,就来到了我国第一长隧、世界第二长隧,18020米长的秦岭终南山隧道。北口这边黄土高天,云烟苍茫,在山腹里行驶十几分钟出了南囗,眼前绿色葱郁,山花烂漫。一隧连两地,天堑变通途,三个小时左右便抵达安康。
听说,西安到安康的高速铁路已经开工,不久,只需一个小时,就可以穿过秦岭回到老家。
现在,我常常站在地上,望着秦岭的青色山峰出神。我的思维,沿着那狭窄的门似的峪口,沿着那细细的绳样的公路,进山,爬坡,在悬崖下的飞瀑中洗手,在峰顶上的草地间打滚儿,在路旁的树上摘野果,在农家的小院砸核桃……秦岭虽然峻峭,道路难行,但风光优美,春天的野花,夏天的凉风,秋季的红叶,冬日的雪景,让人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半个世纪来多次穿越秦岭,那些艰险,那些苦楚让人难以忘怀。那些风光、那些民俗又让人有点留恋。对于秦岭,我的情感是非常复杂的,这难道是一种乡愁吗?
但是,我觉得,走通秦岭的人,能知道祖国山水的博大幽深,雄奇壮美;走通秦岭的人,更清楚家乡面貌的快步发展,神速变化;走通秦岭的人,会把苦难与幸福、感恩与珍惜藏在心头。
秦岭这座山,我还会不断地来穿越,来认识,来亲近,来抒写,因为它是我故乡的山,文学的山,生命的山。
写于2019年8月12日,西安迎春巷
进于《人民日报》2019年9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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