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非、马原、孙甘露——20年后回首“先锋”之路
“作者”的传统不能丢
格非
我们以前一直把叙事学看成小说写作的一个技术。现在我越来越多地感觉这不是技术问题,它与社会的发展变化有密切的关系。新叙事学就是这样诞生的,在90年代以后世界上有很多人开始做这样的研究。
大约18世纪中期以后,小说突然跟社会挂起钩来,跟社会的进步、跟启蒙联系起来,之后导致了一系列的问题。我觉得文学在启蒙过程中有很大的发展,但在最后却恰恰是文学自己杀死自己。因为文学本来是充满魅惑的、未解的、想象的一个世界,它在科技化的过程中丢掉了很多东西,都变得科学化,好像小说就是为了促进社会进步。我不是反社会学,不是说文学不要反思社会,而是说文学的领域应该更大、更开阔。
20世纪初期,我们把小说的地位提得很高,但是原来非常丰富的小说资源,到今天反而非常单薄了。中国小说那么复杂的门类:志怪、传奇、白话等,到“五四”以后,都没了,中国的章回体长篇小说也突然没有了。为什么会没了呢?我觉得这跟启蒙关系重大,章回体的衰落是非常重要的事件。
在过去,故事的作者拥有绝对的权利,因为他有独特的经验。但慢慢地,随着社会的进步,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故事开始蜕变,蜕变成消息。现在大家知道的都差不多,凭什么要看作家的写作?而且,现在讲故事的时候,作家还有过去的那种自信吗?作家没有什么独特的观点可以告诉读者。故事在今天已经不成其为故事,它跟经验无关,经验已经开始贬值,完全依靠经验进行创作的时代也不复存在。写作从原来的经验间的交换过程,变成了现在从阅读到阅读的过程:写作是读书,把读的东西告诉别人,依此循环。这样我们就会误认为经验对作者不重要,只要小说的声音或者小说叙述者的声音就可以了,只要能在写作时放任自己就可以了。从而,写作者也不谈修养、敬业,也没有什么苦难的积累,写作就随意化了。我不指教你,你也不指教我,大家比谁销量大。这个问题很严重。
我们今天不太注重“作者”本人,一开始就把他进行虚化。中国传统从来都不是这样来看作者的。中国古代最看重的是作者本身及其修养。中国人没有教会可以依靠,怎么保证我们来对抗世俗?即从小就培养一个人的修养、境界。“文如其人”,你到了什么境界就能写出什么样的文章。中国古代小说中有非常大的奥妙,写得那么深奥隐讳,我认为跟中国的史传传统关系深远。“作者”这个问题非常深,这个传统是不能随随便便丢掉的。
“先锋”的意义不朽
马原
“先锋文学”这个概念的基本定型是在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一些文学史家在梳理新时期文学史的时候,逐渐把原来不算清晰的作家群落归到先锋这个大旗之下。现在所说的先锋文学通常指的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一批作家的创作,在这个大旗之下有余华、格非、苏童、莫言、洪峰、孙甘露、残雪和我等。而关于先锋文学特别准确的定义,我一直不太清楚。
从1979年开始,出现了以全国都关心的事件为主要内容的小说创作浪潮,这些创作关心身边的人群,关心自身处境和周围人的处境。这种浪潮持续了五六年之久,文学在这一时期特别蓬勃、特别热烈,与公众的关系也前所未有的接近。但到了1985年,文学仍在平稳向前移动的时候,像阿城、我和一些对写小说有热情的年轻人慢慢觉得出了问题:大家都在关心小说写了什么,而没人关心小说怎么写。1984年末阿城的《棋王》和1985年初我的《冈底斯的诱惑》,吹响了先锋文学的号角。而后莫言、刘索拉、徐星、何立伟等一批作家的创作,把写作的焦点从写什么转到了怎么写。小说的方法论是先锋文学运动的主题。
我不是很赞成把特定时期的一个文学流派或者一种文学现象用“先锋”来冠名。如果说是“先锋”,那么一定是超前于时代的文学。然而,相对于现在的青年作者来说,我们肯定是后卫文学,甚至是守门员文学。韩寒他们充其量也算个中场吧,现在真正的先锋还在韩寒他们前面。
“先锋文学”作家们的创作也不完全一样。格非的小说优雅,有书卷气,他的学养是我们这一代人中的佼佼者。余华和苏童都是江南才子,但二者没有多少可比性。余华特别狠特别残忍,也特别神经质;而苏童,温婉细致,比女人还解风情,写作非常成熟老到,《妻妾成群》几近完美,简直无懈可击。孙甘露的小说充满奇幻、有一种飘渺的诗意,人物都像影子,文字也特别有美感,随便抽取一段都是诗。残雪小说中的人物也像影子,但读起来特别渗,他们过着自己的生活,完全无视外人的存在。莫言的小说一点也不精致,汪洋恣肆,他的创作一直大气磅礴,充满雄浑的力量。这些不一样的作家,也不满足于被扣在“先锋”这一个帽子之下。但历史有时候就是这么残酷,把“先锋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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