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的“起承转合”
赵丽宏
从发表第一篇散文至今,也有三十多年了。数一下书架上自己出版的散文集,已经有了好几十本。可是,散文到底是什么,散文究竟怎么写,细究起来,心里还是有点模糊。其实,从一开始,就没人教我怎么写散文。最初的散文,大概是在乡下“插队落户”时写的那些日记,每天晚上,在煤油灯飘忽的微光中,写我的孤独惆怅,写对幸福的憧憬,写我周围的人物,写大自然的天籁风光,写我读书的感想。那些文字也许幼稚,感情却真挚,而且没有一点功利心,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我倾诉陶醉而已。写这些文字时,决没有想到要发表它们,更没有想到这是我当作家的开始。数十年后编自己的文集,找出最初的这些文字,从中选了一些在文集中,现在读它们,并不惭愧,因为它们很真实地展现了我当时的生存状态和精神状态。去年《读者》杂志转载我的一篇题为《雨声》的散文,就是我当年“插队落户”时写在日记本上的文字,时过三十多年,还会有读者喜欢并推荐它,我感到欣慰。
我开始写散文的时候,文学界没有多少人对这一文体有太大的兴趣。小说、诗歌、戏剧,影响都在散文之上。小说家和诗人的队伍浩浩荡荡,散文家的名字则寥若晨星。那时以写散文为主的名家是数得着的,杨朔、秦牧、刘白羽、魏巍、吴伯箫、魏钢焰、袁鹰、何为、徐开垒。他们中有几位对当时和后来中国的散文创作,影响是巨大的。如杨朔的散文,那种托物咏志、以小见大、追求诗意的写法,曾被很多人效仿。秦牧的散文,以博学见长,他的《艺海拾贝》,也曾是文学青年喜欢的读本。杨朔的散文,现在已经成为很多人嘲讽的对象,似乎他就是那个时代虚假空泛的典型。其实,对文学作品的评价,不能脱离它们产生的年代,以当代人的眼光和价值观来要求。杨朔散文的局限性无庸讳言,这是他们那个时代的烙印,但是杨朔作为一个散文家,在文体上确实影响了一大批人。
这几年文学界对散文创作有些不同的看法,争论得比较多的,是散文能否虚构的问题。如在二十多年前有人问我,我一定会回答:散文既然是文学创作,当然能虚构。在上世纪70年代,我也曾经以虚构的情节写散文,回过头来看,实在不堪卒读,那些虚构的情节,使以“我”为叙述主体的文章中充满了不真实的气息,而散文是应该以真情动人的。散文结集出版时,我没有勇气把这类文字选进去。它们的生命力,在发表的同时就结束了。现在,对这个问题我的观点很明白,如果写散文,就不要虚构,要虚构,可以写小说,写剧本。1990年,我为台湾一家出版社编《大陆抒情散文选》,在序言中我写了这样一段文字:“我以为,散文和小说、戏剧不一样,散文属于一种非虚构文体,所有成功的、动人的散文,都带有作者的自传色彩。这里的所谓自传色彩,并非作者叙说自己的一生,而是指人生的片断经验、观察社会和自然的点滴见闻,或者是一段思想和情感的真实经历。它们的共同特点是:真实、非虚构。”有些小说家认为散文可以虚构,可以充分发挥想象,譬如写荒诞奇丽的梦幻景象。如果他们所说的虚构并不是写小说时编造故事和人物,而是“大胆想象”,“荒诞的梦境”,那么,和我的观点其实也并不矛盾。梦境虚幻,却也是真实的精神经历,而表现手段的出奇创新富有想象力,和虚构是两个概念。前些日子,在浙江和一些文学爱好者交流,一位大学教师不同意我的看法,他认为散文既然是文学作品,就应该允许虚构,虚构就是创造,就是文学创新的生命。他还以自己的创作为例,他说他写了一篇散文,其中有写到的故事,完全是虚构的,读者很感动。他后来告诉读者,这故事是虚构的,那曾经被感动的读者非常震惊。他想用这个例子证明自己的观点,其实恰好是对自己的一种否定。那读者听说虚构之后的震惊,其实是一种被欺骗后产生的感受。我相信,读者是不会把那篇散文当一个虚构的故事来读的。我告诉那位大学教师,如果你喜欢虚构,不必写散文,应该写小说。你的虚构的故事,应该是小说,而不是散文。
在非虚构这个前提下,我以为写好散文应该具备三个要素:情,知,文。情,就是真情,这是散文的灵魂,没有真情,便无以为文。知,应是智慧和知识,是作者对事物独立独到的见解。文,是文采,文体,是作者的有个性的表述方式。能将三者融为一炉,便能成大器,成大家。不过,要做好谈何容易。这三者中,真是最要紧的,真诚,真实,真情,缺了这些,文章不可能动人。鲁迅先生曾说:“真正的现实主义是什么?真正的现实主义是将自己的灵魂亮出来给别人看。”鲁迅对“真正的现实主义”的界定,我以为正是对散文的界定。巴金的《随想录》,就是“将自己的灵魂亮出来给别人看”的典范,他的真诚可以说是无人能企及的,他在解剖历史和社会时,也无情地解剖自己,这样的文章,怎能不震撼读者的灵魂。而在“知”和“文”这两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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